陈漱渝：马叙伦和鲁迅、许广平的情谊
1915 年2月14日，鲁迅日记有一段记载 ：“午前往章师寓，君默、中季、逖先、幼舆、季巿、彝初皆至，夜归。”章师即章太炎。当年他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攘夺国权，妄图复辟的祸心，被当局软禁于北京贤良寺。鲁迅是众所周知的章门弟子，而马叙伦1911年夏经章太炎介绍，在日本加入同盟会，所以他们结伴去探望章太炎，畅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同年10月22日，鲁迅将他跟周作人共同辑录的《会稽郡故书杂集》一册寄赠马叙伦。这是一本关于绍兴的乡邦文献史料，记述了浙江的风土人情，也记述了会稽的先贤轶事。马叙伦是浙江杭县（今余杭）人，所以鲁迅这次赠书蕴含着多重意义。
鲁迅跟马叙伦在政治上的第一次协调动作，是共同参与了反抗北洋军阀的“索薪”斗争。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由于穷兵黩武，内战频仍，致使政府各部门经费支绌，尤以教育经费更为拮据，产生了农商部抵押劝业场，内务部出售旧贡院，参谋部出让大操场，国务院秘书厅拍卖所藏宋版书等光怪陆离的现象。当年也有教育部决定将全部家具（除文物外）自行交付拍卖的传闻。有一首《索薪歌》开头两句就是：“欠薪不发无奈何，徒叫饭桶起风波……”
1919 年冬，北京大中小 60 多所公立学校教职员发起“索薪”运动，马叙伦被北京大学、北京高师和医专公选为教职员会主席，并担任北京小学以上各高校教职员联合会主席，亲赴北洋政府国务院交涉，于当年 12 月15日开始罢教，终于迫使当局承诺紧筹教职员薪金。1921年3月，作为北京国立大专以上八校教职员联合会主席，马叙伦再次领导了“索薪”运动 ；同年4月13日，北京国立大专以上八校学生示威游行以示支持。同年6 月3日，马叙伦和八校教职员联合会书记李大钊等赴徐世昌的总统府请愿“索薪”时，还遭总统府马队袭击，被殴致伤。
马叙伦等发起的“索薪”运动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持续不断。1921年12月18日，鲁迅等16 位教育部科长主任，联名发表《请薪呈文》，并实行全体罢工。鲁迅还在 1923年11月18日发表了题为《教育部拍卖问题的真相》的谈话，提及马叙伦领导的 1921年国立八大学联合罢课 ；但鲁迅同时指出，不能只因欠薪就“革命”，领到薪水就“做官”，而不对现实做彻底的改革。鲁迅说：“真要革命就得到民间去宣传革命，依靠人民的力量来反对政府。”在短篇小说《端午节》中，鲁迅用“人要吃饭，饭要米做，米要钱买”这种简练直白的语言阐明了“索薪”斗争的正义性，并揭露了北洋政府派遣士兵在凄风冷雨中将“索薪”的教员打得头破血流的行径。1926年1月16日，鲁迅作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以下简称“女师大”）赴北洋政府国务院的索薪代表，参加了北京国立九校教职员的联合行动。同年7月21日，鲁迅作杂文《记“发薪”》，进一步揭露北洋当局财政每况愈下的情况，认为这种政权已无药可救。
在著名的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以下简称“女师大风潮”）中，鲁迅跟马叙伦又都跟当时的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章士钊进行过交锋。女师大风潮是因为进步学生反对校长杨荫榆用封建家长观念治校而引发的，而章士钊却派遣军警武力解散女师大，并免去了鲁迅在教育部的佥事之职。为此，鲁迅跟章士钊进行了一场著名的诉讼，以民胜官败而告终。
1925年8月10日，马叙伦也给章士钊写过一封长信，既为自己辩诬，也谴责了章士钊解散女师大的倒行逆施行径。原因是章士钊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事上执政（段祺瑞）呈文》中，把女师大风潮的原因归结于马叙伦等人“办事棘手迁延不决”，并以马叙伦解散北京美专作为他解散女师大的先例。
马叙伦曾于1924年至1925 年3月短期担任过教育部次长，并代理过部长职务。当时女师大学生会曾往教育部递交呈文，指控校长杨荫榆，马叙伦于1925年 2月接见女师大学生代表，并派教育部张邦华科长、李光宇秘书前往调查，发现除教育部拖欠女师大经费，难于一时解决之外，“校长办理不善，亦难为讳护”。正准备下文回复女师大学生会时，马叙伦即已卸任。不料当年 8 月 1 日在章士钊的支持下，却发生了杨荫榆函请京师警察厅派保安警察以及侦察队、稽查等武装力量强行接收女师大的暴力事件。8月10日，章士钊正式下达“停办女师大令”，又于8 月22日派两彪人马将坚守女师大的学生强拖出校，激起了国人公愤。
事实上，章士钊解散女师大跟马叙伦整顿北京美专不能相提并论。国立北京美术学校创办于1918年，1923年更名为国立北京美术专门学校，但当时学校管理不善，教职员人数居然占到了学生人数的一半，以致学校总预算只够勉强支付教员薪俸。学校师生对立严重，学生上课人数寥若晨星，被该校外籍教员称为“世界未有”。经整顿后，北京美专增设了音乐、戏剧两系，更名为国立艺术专门学校，聘请著名画家林风眠为校长，音乐家萧友梅等为教师，学校面貌为之改观。
马叙伦在致章士钊函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女师大之遭遣散，完全是以章士钊为总长的教育部设计陷害所致。1956 年 7 月 7 日，马叙伦将当年致章士钊函的原稿寄鲁迅夫人许广平，并附一信 ：
由于被北洋政府当局忌恨，1926 年三·一八惨案发生后，马叙伦跟鲁迅都被列入了通缉名单。鲁迅在 1926 年 4 月 13 日写的《大衍发微》一文中披露了这份共有 48人的名单，在马叙伦名字之后有如下介绍 ：“（浙江）前教育次长，教育特税督办，现国立师范大学教授，北大讲师。”可见，在北洋政府心中，鲁迅和马叙伦都是属于“党同伐异”的异己力量。
如果谈及马叙伦与许广平的关系，一言以蔽之就是 ：他们之间的直接接触远比马、鲁之间的接触更多。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同为民进的创会元老。民进成立于 1945 年 12 月30 日，原是一部分从事文化、出版、教育等工作和工商界爱国民主人士组成的进步团体。1948 年秋，中共在香港的领导人方方、潘汉年、连贯等跟马叙伦商议，派遣民进的成员吴企尧护送许广平母子从上海出发，乘火车至杭州、南昌、长沙，又从长沙改乘长途汽车至广州，再从广州乘飞机至香港。
1948 年 11 月 23 日，马叙伦跟许广平母子等会合之后，跟其他三十几位民主人士共乘一艘悬挂葡萄牙国旗的千吨级香港海轮至东北解放区，共商建国大业。1949 年 2 月 25 日，马叙伦、许广平等民主人士乘专列火车抵达刚刚解放的北平，开始了更亲密的合作。仅据《人民日报》报道，1949 年 2 月 3 日，马叙伦、许广平、王绍鏊、沙千里、沈志远、罗叔章联名发表了告上海同胞书 ；3 月 4 日，马叙伦、许广平等发表紧急声明，揭露所谓“中国民主促进会华北分会”是一个假冒的组织 ；3 月 22 日，马叙伦、许广平等 19 人议决，将原上海文协总会迁至北平办公，筹建一个新的全国性的文艺界组织……9 月 21日至 30 日，马叙伦与许广平等八人作为民进的正式代表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此后，民进由一个地区性的进步团体发展而为全国性的民主党派。马叙伦和许广平先被推举为常务理事。1950 年4 月至 1966 年 7 月马叙伦担任主席，王绍鏊、周建人为副主席，许广平先后担任秘书长和副主席。
（本文原载《民主》杂志2020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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